一语落下。
太和殿内,死寂一片。
远比之前任何一次要更彻底。
群臣震撼,同时心里暗暗吃惊......自从卫述崭露头角,他们每一次沉默,都与之有关!
至于那位雄主所言的事情本身。
也足以让他们久久无言。
擢升。
东宫讲师。
辅佐太子!
这短短的十二个字,竟好似惊雷。
而且是十二道惊雷,接连劈落!
震得头脑嗡鸣,神情震动!
太子!
大骊王朝自开国以来,从未立过太子。
陛下春秋鼎盛,雄心万丈,立储乃是朝堂第一禁忌,无人敢触碰。
可今日,陛下不仅亲口提及“太子”二字,更是直接为这位尚未明确名分的储君,指派了一位讲师。
而且,这位讲师,是卫述!
一个数日前还被视为疯癫狂悖的七品小官。
一个刚刚用两场神鬼莫测的预言,才洗刷掉身上污名的“神棍”。
这道任命,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。
无数道目光,下意识地汇聚向皇子队列。
大皇子宋仁德,素以仁厚著称,此刻那张温和的脸上,血色尽褪,嘴唇微微翕动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三皇子宋集薪,那位曾与卫述彻夜密谈的皇子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狂喜,可随即,这丝喜悦便被更深的惊愕与茫然所取代。
他成了太子?
他成了父皇心中默认的储君?
这突如其来的天大馅饼,砸得他头晕目眩,一时间竟不知是福是祸。
而更多的视线,则充满了嫉妒、怨毒、与不甘,死死地钉在那个依旧平静站立的青衫身影上。
东宫之师。
这是帝师!
这是何等尊荣!
卫述一人,便将这储位的天平,狠狠地压向了宋集薪那一边。
在无数道复杂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中,卫述缓缓抬起头,望向那团模糊的明黄。
他没有去看欣喜若狂的宋集薪。
也没有理会那些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怨毒视线。
他只是平静地躬身,行礼。
“臣,领旨谢恩。”
……
当夜。
东宫。
富丽堂皇、煊赫气派。
在众多皇子府邸中,东宫不算是最气派。
可自从“太子”之位被皇帝朦朦胧胧定下。
今日之后,东宫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。
日后执掌大骊山河的天下共主!
宫灯盏盏,将书房照得通明。
卫述与宋集薪相对而坐。
没有内官侍奉,没有护卫环伺。
偌大的书房,只有他们二人。
气氛,却与那日密室中截然不同。
宋集薪站起身,整理好自己的衣冠,神情之中,狂喜隐去,前所未有的肃穆,略带几分凝重。
他走到卫述面前,没有丝毫犹豫,撩起衣袍,双膝跪地。
对着这位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青衫讲师,郑重其事地,行了三叩九拜的拜师大礼。
一次比一次要恭敬虔诚,也意味着宋集薪越发将卫述的地位抬高到不可思议!
“学生宋集薪,拜见先生。”
不再是礼贤下士或是心服口服。
而是储君对帝师的至高礼节!
从此以后,君是君,臣是臣。
师,亦是师。
卫述坦然受了他这一拜,并未去扶。
待礼毕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淡淡。
“殿下,可知今日之后,您将面临什么?”
宋集薪重新落座,神情肃然。
“学生知道。”
“父皇将我推上储君之位,便是将我架在了火上。从此以后,大哥、二哥,以及朝中所有不愿见我得势之人,都会将矛头对准我。”
“往后的每一步,都将是如履薄冰,行于刀尖。”
他望着卫述,真挚求教。
“学生愚钝,恳请先生教我,如何应对这接下来的明枪暗箭,如何不负父皇的期许。”
卫述没有直接回答。
而是为宋集薪斟上一杯茶,茶水注入杯中却清澈见底,不起一丝涟漪。
“殿下,臣的第一课,只有两个字。”
“藏锋。”
宋集薪一怔。
“藏锋?”
“对。”卫述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,“陛下今日之举,看似是将殿下捧上云端,实则是为殿下削去了所有羽翼,只留下一柄最锋利的剑。”
“这柄剑,就是臣。”
“陛下要看的,不是殿下拉拢了多少朝臣,不是殿下在朝堂上有多大的声势。他要看的,是殿下如何用好这柄剑。”
“所以,殿下越是得势,便越要低调,越要收敛锋芒。将所有的力量,都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。”
宋集薪若有所思,端起茶杯,细细品味着其中深意。
卫述没有再继续谈论朝堂上的争斗。
那些,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东西。
他站起身,走到书房中央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前,缓缓铺开了一副地图。
那是一副巨大无比的大骊王朝天下舆图。
山川、河流、郡县、关隘,纤毫毕现。
宋集薪也随之起身,走到舆图之旁。
他的目光,下意识地落在了京城,落在了北境,那些如今的炙手可热的地方。
如今的风暴中心。
卫述的手指,却越过了这些繁华与纷争之地。
他的指尖,在舆图上缓缓滑过。
最终,落在了大骊王朝疆域东南角,一个毫不起眼,甚至可以说是贫瘠偏僻的小点上。
“殿下,京城是棋盘,但不是根基。”
卫述的声音,在安静的书房内响起,蕴含某种魔力,让宋集薪忍不住仔细倾听。
“北境的战功,是陛下的,不是您的。”
“您真正的根基,不在朝堂,不在军中,而在天下。”
宋集薪的视线,顺着卫述的手指,落在了那个小点上。
舆图上,标注着两个小字。
龙泉。
龙泉郡。
一个他甚至从未在朝会议题中听说过的地方。
“这里?”宋集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。
“这里,山多地少,既无矿产,也非商路,流民遍地,匪患丛生,是户部每年都需要拨发钱粮赈济的贫瘠之地。”
“先生为何……”
“正因其贫瘠,才无人问津。”卫述打断了他,“正因其无人问津,才能成为殿下您,最好的试验田,您的根基所在。”
卫述的手指,在龙泉郡上轻轻一点。
“学生不明白。”
卫述抬起头,直视着对方,开始为他描绘一幅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蓝图。
“殿下,您需要一个完全独立于朝堂之外的钱袋子,一个人才库,以及一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。”
“而这一切的起点,就在龙泉郡。”
“臣会以殿下的名义,在此地推行新政。以工代赈,收拢流民,开山修路,引水灌溉。再以特殊的商路,将此地的山货特产,运往江南富庶之地,换取海量的金银。”
“有了钱,便可以招揽那些怀才不遇的寒门士子,落魄的江湖高手,让他们为您效力。”
“有了人,便可以建立起一张遍布大骊,乃至渗透邻国的情报网络。让天下之事,尽在殿下掌握之中。”
“这个地方,将不尊朝廷号令,不入户部账册,只听命于殿下一人。它会成为您最隐秘,也最坚实的后盾。”
“当朝堂之上风雨飘摇之时,这里,便是殿下您安身立命的根本!”
话音落下。
书房内,宋集薪的呼吸已然变得急促。
他呆呆地望着那副舆图,望着那个不起眼的“龙泉郡”。
在他的眼中,原先他瞧不上的贫瘠小点悄然变化。
如今是萌芽,而未来则会长为参天巨木。
这是帝国基石!
他被这宏大而深远的布局,彻底震撼。
他终于明白,卫述的眼光,早已超越了京城的勾心斗角,超越了北境的一时胜负。
他看的,是整个天下!
许久。
宋集薪后退一步,再一次,对着卫述,深深一揖。
“先生之谋,经天纬地,学生……茅塞顿开!”
他直起身,眼中犹豫褪去,对卫述的信任达到顶峰!
他从腰间解下一块代表着自己身份的螭龙玉佩,郑重地放在卫述手中。
“从今日起,凡先生所言,集薪无不听从。”
“凡先生所指,便是集薪之剑锋所向!”
“此玉佩,可见我如见人。龙泉郡之事,全权交由先生定夺!”
君臣之盟,于此夜,彻底定下。
卫述收下玉佩,并未推辞。
他看着眼前这位终于褪去青涩,开始显露帝王之姿的储君,平静地提出了自己成为“东宫讲师”后的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要求。
“殿下,臣要亲自去一趟龙泉郡。”
“以东宫讲师巡查地方吏治之名。”